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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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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9章

案卷由姜元淮身側的總管文慶璧親自呈上前來,這位總管面貌堂堂,甚至不像個太監,辛渺從他手中接過案卷時,對方對她輕聲道:“本案是顧大人主理審查。”

辛渺低頭一看,上面果然有顧惜朝的印章在。

“目前可有眉目?”

她直接就問,她不信顧惜朝會一無所獲。他也不賣什麽關子:“此事確實有蹊蹺,那幾個小吏與主簿都是在家中被殺,家人仆從皆未曾聽得異動,房中陳設擺件也沒什麽變動。”

“但從房中尋找到的書信來看,主簿與朝中時常有聯系。”顧惜朝笑瞇瞇地指了指頭頂,辛渺沒看懂,不過陸小鳳哦了一聲:“所以是太後那邊安插過來的細作了?”

姜元淮輕輕頷首。

“所以在細細搜查過後,我們發現死者屋內有好幾本書冊被人特地裁去幾頁,不過經過比對,被裁去的書頁也沒什麽特別的,不過是普通的四書五經一類,其中關竅便不得而知了,也許是他們有特別的方法可以看出其中隱含的信息。”

顧惜朝頗感遺憾。

不過能看出紅花教是為了這個而大費周章,已經能看出許多,紅花教對太後一派到底有什麽目的?他們拿走的東西又是什麽呢?

陸小鳳:“如此,豈不是斷了線索?”

顧惜朝正要搖頭,辛渺卻看著案卷楞住了一瞬,下意識念出一個名字:“藤頗塔吉?”

顧惜朝嗯了一聲:“不錯。”

辛渺擡起頭來,與他視線相撞:“她與紅花教,或許有不小的關聯。”

藤頗塔吉算得上她的朋友,辛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,又的確有些無措,沈默了幾秒鐘之後提問:“你們會抓她嗎?”

她對此有些沒有實感,大約就是突然發覺認識的人突然變成了緬北詐騙犯有可能要進局子,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,只是震驚。

但顧惜朝誤解了她的反應:“現在還不到證據確鑿要鎖拿犯人的時候,你若有意,可以去找她問個清楚。”

說不準那番邦舞姬會因為這人情而吐露些什麽。

辛渺意識到這是對她特別的優待,有些哭笑不得地擡頭看了顧惜朝和姜元淮一眼,而姜元淮顯然一副默許態度,垂首喝茶。

她還下意識把他們當做‘官府’權威,這種大事情,她按著慣性思維下意識要拒絕,想起來這又不是坐在警察局裏,沒有法不容情,她大可以接下這份法外的人情。

她的確想著,或許藤頗塔吉還會願意告訴她些什麽,於是點了頭:“好的。”

姜元淮讓顧惜朝與文慶璧送他們出府。

辛渺沒想到忽然喊住她的人會是文慶璧,當即轉過身,顧惜朝站在大門前微微皺眉,目光落在快步走下階梯的文慶璧背影上,但旋即又松開了,卻並不轉身,只是袖手站在原地。

文慶璧走到她面前,斯文白皙的面容上帶著歉意:“辛渺姑娘……”

陸小鳳看出他的為難,與西門吹雪走到另一邊去。

文慶璧問:“恕我多嘴,我們府上三小姐可有與您通過信嗎?”

辛渺的神色顯而易見因此有幾分惆悵和凝重,她低著頭:“如今沒了。”

成為安樂公主進入洛陽行宮後,她不再有信傳來。

文慶璧苦笑了一聲:“實在是我多嘴,只是如今情況艱難,公主與府上的聯系也不多,王爺和二公子自有籌謀,可我看著公主長大,心中實在牽掛。”

辛渺看著他,實在不像是年紀很大的樣子,不過確實是如此,她第一次遇見安樂公主,文慶璧就陪在她身邊。

“她不曾向我求救。”辛渺心裏確實擔憂,眉頭緊皺起來,她知道,安樂公主在太後身邊,被強行賜婚,當然是糟糕的處境,可是具體糟糕到什麽程度呢?她並不清楚,而且王府按兵不動,她拿不準這兩方是否有所交鋒,又不知道爭鬥進展如何,她不能貿然地越過安樂公主的家人自顧自地要‘救人’。

“她會有危險嗎?或者危及生命?”

文慶璧苦笑了一聲,語焉不詳:“太後的脾性……實在喜怒不定,不過如何也不至於輕易冒天下之大不韙,若公主性命有礙,便是給了王府一個掀桌的理由,太後身邊的人也不會讓她這麽做的。”

辛渺稍微為此感到安定了一些,舒了一口氣,文慶璧看著她,眉眼間卻有著揮不去的凝重:“雖如此,太後仍是太過難以捉摸,就算真的對公主做了什麽,王爺和二公子仍是鞭長莫及,可是若不是這樣,王府便沒有籌劃周轉的餘地,就算不願意,公主的性命也只能交付在他人之手。”

辛渺一時楞住了,感覺後背上有一陣涼意。

文慶璧聲線艱澀:“若到了性命難保之時,我求您能看在往日情分上,能救則救……”

他顯然也不敢將這話說得太死,皇權爭鬥之下,再厲害的江湖高手,也不能保證激流中的全身而退。

可是辛渺的回覆卻沒有任何遲疑,快得令他驚愕:“我會的。”

文慶璧擡眼,驚愕地看著辛渺,女子素白的面容上有著淡淡的,卻分明堅決的意志,她沒有看著他,眉頭微微蹙起,神情端凝,垂眼時一下子想起姜此玉以前驕傲不可一世的樣子,腦子裏想的是,她不能讓一個活生生的人白白的死了。

姜此玉在她眼中一直不過是個初高中的小女孩,她太年輕了,若死了,太可惜太可惜。

文慶璧留在原地很久沒動,看著辛渺保持著那種顯得有些凝重,但卻無比堅決的神情告別,轉身和朋友離開王府門前。

他以為這樣的承諾是出自安樂公主和辛渺之間的情誼,聽聞先前也是辛渺從神鬼異聞中救下了她。

但辛渺對這個承諾卻出自於草率的本能。

她沒想過這其後要做出的代價和無窮無盡的麻煩,她對所謂的權利爭鬥沒有半分敏感,不覺得自己張口說要救人,是把自己無形的推向了王府這邊,或是卷入了窮兇極惡的謀逆事件中。

辛渺說這句話的時候,純粹憑著一種環境催生的道德和出於己身的下意識——姜此玉真可憐,她需要有人去挽救她。

而辛渺覺得自己能做到。

顧惜朝因此而楞住了,感覺心頭一片火熱,她比他們想象的更有力量,必然是有著超凡的神通,才能憑著本心做事兒不必考慮其他。

直到晚上,辛渺還一直想著這件事。

他們坐在喜春坊對面的酒樓中,看著夜色漸濃,燈籠一串一串地在這條街上亮起來,人流越發多了,人聲嬉笑,空氣中流動著脂粉氣和樂聲。

花街柳巷地,門庭若市,酒樓裏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講著伎子們的義舉,傳揚所謂姽婳將軍的美名,托他們的福,如今這群姽婳將軍生意好,大把男人花錢去‘瞻仰’這群女子的真容,價格因此飆升,某某公子花了幾金去點其中最漂亮最年輕的姑娘,一夜過後,對她的柔媚可愛大加褒獎。

辛渺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發呆,腦子裏浮現出姜此玉曾經那種驕傲神氣,仿佛天生般的不可一世的倨傲,世家貴女身上那種盛氣淩人的氣質曾經讓辛渺下意識推卻拒絕,老實說,她是難以接受姜此玉那種鮮明的階級感,哪怕姜此玉其實對她一直是熱情得詭異,但辛渺很難忽視她的身份,無法與她交朋友。

但到了如今,辛渺覺得自己對她卻油然而生一種愧疚,這個小姑娘仍是天潢貴胄中的一員,但在她所屬的階層中,她也仍是能被人魚肉揉捏的——

辛渺之前陡然聽說她成了公主,被賜婚時,心中升起的是一種熟悉的涼意,和她之前看到李淩雲生平時是同一種感覺。

世俗的榮耀真是可怕,一個輕飄飄的封號下來,姜此玉那張驕橫的面容頓時模糊成一片看不清的影子。

進入王府時,看到成了王爺的姜元淮,辛渺也有一種不適感。

姜此玉算是進了狼窩了吧?她有所犧牲了,境遇危險,兩個兄長的情況卻相較之下仿佛好得多,仍然可以處在王府內籌謀,和之前又有什麽不同呢?起碼表面上看,王府的仆人還是那麽訓練有素一個不少地伺候著主人,雖然人少了幾個,但他們的儀表威嚴而得體,仍舊是高貴而體面的主子。

辛渺心裏只是不適,而不是不忿。畢竟她若是對此感到不忿的話就有些荒唐了,姜此玉姓姜,她和父兄是同一利益鏈條上的共同體,一條藤上的螞蚱,何況更是感情濃厚的血親,彼此間是真正的手足情深,不是虛情假意。

因此論公論私,姜此玉的犧牲值得與否也不是辛渺一個外人可以置喙的。

但這不耽誤辛渺自顧自地耿耿於懷,她仍覺得過不去——

人人都是情理之中,事事都是意料之內。太後痛恨廣燕王府一脈是宿怨難解,廣燕王府的反擊是不得不為,為了龍椅上坐著的人而彼此爭鬥殺戮是自古以來,閹黨和朝臣,江湖和民間,邊境的戰亂和如今的紅花教之亂,各方勢力混亂地打成死結。

她同情姜此玉如今的境遇是出於私心,當她站在辛渺面前時,是個小小年紀的女孩子,也是個無法親近得起來的真正的統治階級貴族女子,辛渺想救一個小姑娘,但姜此玉不曾向她求救時,便真的是想當個手握政治籌碼寧願和太後閹黨虛為委蛇的安樂公主。

辛渺覺得自己太笨拙,仍是被推著走,其實若是可以,如今的她是真的可以不問紅塵俗務,這些事和她有什麽關系?她本可以成為神龕上藐視紅塵的麟主娘娘,人間帝王換作幾輪,難道和她有關嗎?

這種時候,渠藏那無情無欲的眼神就會浮現在眼前,真正草木之心,不曾墮入過凡塵,自然沒有她這麽多煩惱。

但如今的辛渺成不了這樣的世外人。

她有些洩氣,也感覺自己真是自尋煩惱。

或許是書讀的不夠多的緣故,早知道如此,她一定會多看點人文史哲經典,也許古今中外的淵博智者中會有堪破煩惱的什麽名言警句,點醒現在這個愚鈍挫敗的辛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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